最近一周，我主动提出给四个学院的新生作入学教育讲座，从早到晚满满排了自己的日程，认真设计了讲座的内容，美美享受了教师授课的乐趣。
最后一场是人居环境学院房地产开发与管理专业和工程管理专业学生的课，在后半部分的课堂中，我发现气氛渐渐变得压抑起来，同学们不断陷入沉默，也明显感受到他们的纠结与痛苦。
人人喜欢的开学典礼
9月15日，西安欧亚学院2023级新生开学典礼。
课程开始的时候，我提了一个问题，“如何评价今天早上的开学典礼？”会场先是一片沉默，慢慢的有人开始说话了：“令人难忘”“很温馨”“很有仪式感”“很不一样”……
我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与你们过去在中学参加的类似大会有什么不同之处？请讲得具体一点。”课堂中慢慢热闹起来了：
一位说，“开场之前的音乐让人愉悦，结束时的合唱团歌曲也很感人。”
“教师、同学和校长的三个讲话都不太长，都非常有意思，耐听。”
“大会时间不长，没有很多人讲话，感觉大会很快就结束了，意犹未尽。”
“国旗、校旗进场的时候，配乐很有仪式感，而且还有我们的院旗和社区的旗帜，没想到每个社区也有自己的旗帜。”
“我们坐的椅子都有靠背，很舒服。”
“大会的背板布景以欧亚绿为底色，很好看，很大气，也很有个性。”
过程中，我也引导同学们几次，你们穿的服装与校徽怎么样？
“军训服装很舒服透气，颜色与式样也很好看，我们平时也喜欢穿，以前我们的军训服装很厚、不透气，军训结束就丢掉了。”
“校徽很小巧别致，吸铁石的设计，很好戴，还可以作为平时穿衣服的配饰。”
随着气氛越来越活跃，有些人又有新的发现：
“大会进场与出场的时候，不拥挤，也不混乱。”
“我们以前开大会，参会的同学都要排练几次，这次会议我们直接进入到会场，没有提前排练，但是井井有条。”
在同学们争先恐后地发现开学典礼的不同时，我也穿插介绍了背后的故事。这场开学典礼是学生社团具体承办的，我们学校的六大活动都是交由学生承办，也有一套知识管理体系。关于“开学典礼”这个具体的项目有专门的项目管理手册，对每一个环节流程都有详细的标准与规定，而且会提前对办会的社团同学进行培训；其次，我们有几位教师在专业技术方面给予支持，比如音乐选择、背景板设计、音响设备保障、财务保障等；每年承办的具体同学不一样，但是，承办者会保留以往开学典礼好的做法，当然也会有自己的新创意。我们的开学典礼就是这样一路创新演变过来的。
从甲方到乙方的角色转换
接下来，我用大量的历史图片把同学们拉入到了欧亚校园的发展历史之中，介绍了欧亚校园环境艰难起步、渐入佳境的建设历程。然后，我邀请人居环境学院副院长殷颖迪老师详细介绍了她主持制订的人居环境学院所在的西区A座2017年更新改造的需求研究方案，让新生们了解他们所在的空间环境是如何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
西A座人居环境学院教学楼
这一部分的内容也非常受欢迎，因为这个案例就来自于他们身边，他们已经有了切身的体验；其次，人居环境学院的空间环境更新本身也是一个国内著名的教育空间环境更新案例，案例背后的理论模型是“设计思维三角形”：“需求研究”、“工程技术的可行性”与“财务成本”三方面的要素如何相互作用。
这个教学环节设计的一个目标就是让同学们从一个消费者、学生、甲方的身份，转变成一个投资者、建设者、乙方的身份，从下意识的感受方式转变为相对理性地思考问题。这个项目的当事人我、殷老师、基建处处长雷春妮老师、财务处处长李梅老师共同讲解这个案例，有强烈的情景感和代入感，也可以体现项目投资者、需求者代表、项目管理者、财务人员的不同立场和观点。新生们在过程中投入度很高，很希望了解自己所使用的教育空间背后的故事和跨学科知识。
让人纠结和痛苦的选择
课堂气氛的转变是在第三个教学环节，由基建处雷老师、财务处李老师给大家介绍学校今年的学生公寓改造项目，涉及相关的成本、投融资、定价、建设周期以及更高维度的全校学生公寓新建与改造，还有更加复杂的全校建设投资规划。
南5学生公寓楼宿舍
当PPT中展现今年南5公寓楼的改造效果的时候，大家的表情就开始不自然了。毕竟，这个公寓的实际效果与设施超越了在座大部分同学目前的住宿水平，这样的展示让同学们下意识地比较与不愉快。当介绍已经封顶的西区新学生公寓建设的时候，闻所未闻的教育综合体的设计理念，炫目的设计效果图，各种细致、完备的设施……这让同学们既兴奋，也感到了压力。特别是介绍了这个项目的投资额与预计可能的住宿收费标准的时候，会场气氛明显变得压抑起来。
西区新学生公寓效果图
观察到这样的场景，我调整了教学的内容，把原定的主要介绍“设计思维三角形”的内容调整成“审辩式思维”的三要素教学目标，即“不懈质疑，包容异见，勇于担责”。我开始向同学们提出一系列问题，让他们做判断与选择。
“如果新公寓的定价超越你们的心理预期，你们会选择住新公寓吗？”
“你们刚才都说想住四人间，原来在家里住几人间，有没有人想住单间、两人间？”
“学校当前和未来没有单间或者两人间，你们会选择住在校外吗？”
“如果你们认为费用很高，不想增加父母的负担，但是你们还是想住单间，或者合租公寓，你们会选择校内外兼职打工赚钱，用于支付学费或者住宿费吗？”
“商业银行贷款是可行的，而且贷款利率也很低，随着通货膨胀的趋势，现在借不多的钱，未来还款可负担很划算，你会贷款吗？”
“如果你有出国学习的打算，你会选择四人间吗？澳大利亚墨尔本学生单间公寓一周的费用是我们国家一年的住宿费支出，你认为合理吗？如果你去国外读书，费用不够，你会打工或者贷款吗？”
“如果你认为你无力支付高的公寓价格，但是班上其它同学住进这样的公寓，你会不会心里不舒服，你是否反对学校盖这样高级的公寓？因为这会带来同学之间的不平等。”
很明显，我这样一连串的问题让学生们感觉到了压力，大家要么不作声，有人发言以后，也总是有对立的意见。他们有些人开始感觉到不舒服，有些人甚至明显有了对立的情绪，大多数人陷入沉思之中。
“接受不公平”和“承担责任”，你选哪个？
第一阶段分析开学典礼的创新之处，这场开学典礼彰显欧亚“以学生为中心”的品牌声望，用“做中学”的方法培养与锻炼办会的学生，只需要动一些创新的念头，花费不大，方方面面皆大欢喜。所以，同学们兴高采烈地参与讨论，也没有互相比较的心理压力。
大学教学楼的更新改造从专业技术来看，是最难的部分，也是当前中国高校普遍的难点与痛点，没有现成的模式与理论可以直接借鉴学习，底层理论方法就是设计思维的三角形，然后需要根据每一所具体的学校、具体的情景做出研究与分析。因为有一定难度，所以我和授课团队也没有在新生面前过于展开，只需要让大家感性了解和认知教学楼更新实践是如何开展的，为以后的专业课学习做一个预热。
第三部分学校公寓改造的挑战性在于我所提出的问题，许多人的答案是不同的，所以开始有了观点的冲突。每一个问题答案的选择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要还是不要”“付出还是不付出”“付出多少的代价”“如果我选择价格低的公寓，会不会让同学们看低我”……每一项都需要认真思考，都需要做出痛苦的选择。如果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不由自主地会有不公平、被歧视的心理感受。审辩式思维三要素中“承担责任”的说法，平时大家都会脱口而出，但是在实际的场景下，在“接受不公平”和“承担责任”两者中做出选择与承诺，真的让人难受，需要勇气。
请大家为我出谋划策
我没有继续为难大家，开始请求大家为我们学校未来的公寓建设改造出谋划策。
“学校的财力有限，不可能一次性更新改造旧公寓，只能够分批改造，这样就会带来不同条件的公寓，要不要进行差异化的定价？”
“如果实施差异化定价，会有社会舆论认为学校公寓把学生分类分等，带来不公平的感受；如果不实行差异化定价，住条件好公寓的同学与住不好条件公寓的同学一个价格，这样公平吗？”
“限于政府对学生公寓价格管制，大改造入不敷出，小改造未来又落后于时代，不能满足未来学生的需求，所以，更新改造是大改，还是小改？”
“新建教育综合体中按照国际标准建设的学生公寓，条件好，定价较高，但还是不能覆盖全部成本，潜在需要其它老公寓收费予以平衡，这样公平吗？”
“是不是所有同学都对改善公寓住宿条件有兴趣，有多少同学对于公寓价格更敏感？”
课堂讨论环节
面对这几个问题，一部分同学还积极参与，大多数学生已经意兴阑珊，没有了讨论的兴趣，也意识到自己现阶段无法给学校出谋划策。反倒是随着这一个个问题的抛出，纠缠我内心很久的困惑似乎明显起来，隐隐约约有了答案，让我感到轻松和开心。
尾声
入学教育进入到了尾声阶段，主持课堂的人居环境学院冯伟教授作总结讲话。他拿着话筒，只说了一句话，“今天的入学教育内容很精彩，让我非常受教！”很明显，他的声音哽咽起来，他克制着自己，宣布今天的课结束。我自己也感觉到喉咙哽咽，有些激动，这大概是教师们对一堂好课程的共鸣吧。
冯伟教授作入学教育课堂总结
晚上，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说：“今天不好意思，我有点失态，因为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新生入学教育课。您面对一群18岁的新生，讲得这样坦诚，这么直面社会的现实，讲出选择的美好与失落。我没有勇气敢这样讲，也把握不好分寸，往往在新生会上用空洞的、虚无的信息来鼓励新生。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无用功。您的团队用校园建设的痛苦选择为主题，同时以前沿的设计、管理、工程的理论来诠释实践案例，让学生在模拟选择时切身体会真实的艰难，教会孩子们做成年人的选择，让学生在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希望的同时，直面困难进行选择。这节课太高级了，我是真的受教。”
我回答说，“我观察到学生们过程中的纠结与沉思，他们已经开始反思自己的思维方式与观念来源，已经开始了甲、乙方角色的互换。我期望这是启发学生审辩式思维的一课，是让同学们直面社会现实、运用设计思维解决问题的一课。教育就是要不断增强人的自主性、判断力和责任感，促进人们身体力行，展现自己的人格，发挥自己的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编辑：任晓彤
